【齐青/法青】[· 水灯归 ·] 3（天乩）
小青坐在桌旁，仿佛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，搓着手怯怯看着对面的法海。
后者正侧对她坐着，微微低头托小灰帮着上药。
小青两手放在桌上胡乱绞着，一双眼不住地偷觑他，心里面又是歉疚又是不解，还莫名带着些闷闷的感觉。
……她怎么知道自己会突然跟个火球似的……
一碰他就把他烫伤了……
搞得她现在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，生怕把什么东西给点着了……
啊对了！桌子是木头！也是能点着的！
这般想着，两手早已从桌上弹开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小心地盯着方才放手的地方——
还好还好，没有烧出洞来……
法海虽然侧身坐着，全副注意却一直都在旁边的青色身影上，见状不由弯了嘴角。
回来了……
她回来了！
那只在他怀里消散化珠的小蛇妖，如今就坐在他身边，一桌之隔！
头上新添的伤口仍在灼痛，法海却忍不住越发上扬嘴角，心里就更不用提如何的欣喜激动。
任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，竟能在此时此地就这么见到了她！
原本开门是要去面对满城的疫毒妖祸，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个日思夜想之人的双眼！那个本以为生生世世都无法再相见的人！
……
错了，是妖。
那只一声招呼不打就捏碎妖元消散无踪，又一声招呼不打就突然出现的任性小妖！
那只他无时无刻不在向佛祖祈求能再施舍她一世的……
蛇妖。
方才开门看到她的一瞬间，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。
忘了行动，忘了呼吸，更不敢眨一下眼。
生怕她又是自己晃神之间一闪而过的幻象……
直到她瞪圆了一对灵动眸子冲到面前，叫着他多年前舍掉的那个名字，满脸惊疑地抬手摸向他的头顶时，蚀骨的火灼之痛实实在在传到了他身上，他才终于敢确定——
她不是幻象。
她真的……回来了。
想起她方才见自己被她烫到，大受惊吓地冲进寺里喊人的样子，法海不禁又弯了弯嘴角——
还是那个莽撞性子。
但转而心里又疑惑起来——
她为何见面第一眼是叫他齐霄而不是法海？
又为何像是完全不知道他二人无法相触一样，直接伸手来摸他的头顶？
就仿佛……不记得他剃度成为法海之后的事一般……
可是……
她灼伤了他……
自己既然会被灼伤，那她必是小青无疑……
这……究竟是怎么回事？
这二十八年来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……
“齐霄……你不是说不剃度吗？”
小青见法海上完药后就转过头来盯着自己，一会满脸笑意一会又皱眉沉思的样子，心里毛毛的，却不知为何又觉得很开心，看了看他带着火烫伤痕的头顶，心里又莫名涩涩的，不由地一手托腮，满眼疑惑地问出了声。
法海闻声回了神，看着她，眼神复杂。
“你……不记得我剃度的事了？”
小青眨眨眼。
“我本来应该记得吗？”
“……”
不，那时你那般伤心，不记得也好……
法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，只能轻蹙眉头看着她，脑中不断忖度着各种猜想。
小青这才想起该同他解释解释，便将另一手也支起来撑在颌下。
“嗯……他们说……我是元神散了之后又被重新凝起来的……元神不全，记忆就零零碎碎的……”
看她一脸认真又懵懂地说着那般绝望之事，法海不禁忆起当初她捏碎灵珠后在自己怀里飘零飞散的情景，心下一时又如刀绞一般。
小青见他突然满目哀戚起来，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忘了他剃度一事而伤心，慌忙凑近他安慰道——
“呃那，那个你，你不要伤心呀！你没有头发的样子也不难看的！真的！你相信我！”
法海闻言，不禁被她一脸慌张认真的样子逗笑，心下既是无奈又十分怀念——
这小笨蛇，还是只会靠说长相这种烂法子来安慰人，真是……江山易改，蛇性难移……
然而说出口的话里却不自主带上了郑重语气，仿佛承诺什么一般。
“嗯，我相信你。”
看着对面跟着自己一起笑弯了眉眼的小蛇妖，法海才突然惊觉自己已不知有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……
他深深看进小青澄澈的眸子，缓缓歇下笑容，只剩一双眼还融着浓浓的欢欣和思念，失神间，不自觉就伸出了手去抚她的头发。
小青见他伸过手来，下意识怕灼伤他要躲，却被他淡淡摇头制止了动作，只好乖乖托着脸心惊胆战地让他来摸，眼睛却不住地偷瞟向他的手。
……嗯？没伤到他？
难道……她碰他会灼伤，他碰她却不会吗？
这，这也太不公平了吧？！
嗯……好像又说不通……
那是……因为隔着头发？
她再三去瞟法海的手掌，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——
哦……原来不直接肌肤相触就不会灼伤啊……
法海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，自然没漏掉她那副鬼机灵的样子，心下不禁又觉得一阵好笑，眉眼间不自觉更柔和了些。
他轻轻抚着小青额侧，细细看着她脸上每一个微小变化，间或着故意去触碰她的脸颊，仿佛唯有靠那样一遍遍钻心的灼痛，才能让自己相信眼前这只小妖的存在。
当初那般的刻骨痛意，如今竟成了能让他确认她回来了的最真切甘甜的证明……
感受着失而复得的狂喜，法海心底不住地喟叹——
这便足够了……
不管她记得多少，也不论他二人能不能接近，只要她还能活着，还能像这样开心地笑着，便足够了……
小灰把烫伤药收回柜子，转身便看到自家山君傻呆呆捧着脸盯着法海大师的样子，一时脸上一阵纠结。
再看向桌子另一边，只见法海大师那二十八年来都没露过笑的脸上，竟像一夜垂头的葵花突然见到初升的阳光一般带了笑容，瞬时表情更复杂起来。
一双兔手搭在柜门上，迟迟没有动作。
见山君回来，他又激动又高兴，直想在这跟山君把这几十年没说的话一天里都补全了！
但……他又总觉得自个现在好像不应该凑上去……
就是……就是有种……光是待在这个屋子里……都很多余的感觉……
“呜呜呜……山君！山君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……”
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，就见门外突然涌进一群小妖，个个都涕泗横流地朝小青扑抱过去！
彼时小青刚发现法海故意自伤的行径，惊得瞪圆了眼，不知觉间一股火气就冲了上来，正要炸毛弹起着恼发作，就被突然压向自己的一堆毛茸耳朵和鸟兽爪尾给埋了起来，一句“你干嘛呢？！”的质问也在刚一出口就戛然而止。
法海还没来得及反应，就见眼前的小蛇妖一瞬间被卷进一群激动地露出了妖相的小妖中间，愣了愣才收回手，无奈地笑着摇头。
小灰也愣了半晌才赶紧跑上前——
“你们！你们注意着点！别压着山君了！！”
嘴上如此说，兔脑却不住地往里钻。
一时间，场面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意思……
肃静了二十八年的金山寺里，便又这般突然冒起一处热闹角落，仿佛平静的清茶里突然落入一片花瓣一般，连僧舍和大殿里的僧人都在此时面露喜色。
永安吃力侧头看了眼门外，而后回头合眼，安然淡笑。
“我佛慈悲……”
继而睁眼看向屋顶。
“师兄……因果相生……因既已……复得生机……我们……也该放手了……”
说罢看向一旁留下来看顾他们的几只小妖。
“你们……也都去吧……须臾时间……不碍事……”
小妖们闻言，愣了愣才笑着解释——
“大师不必挂心，我们几个都是刚来十年左右，未曾见过老山君，不似灰兔老大他们那般思念，理当留下来的。”
永安听罢才放心点头，又合了眼昏然休憩起来。
小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小妖堆里爬起身来，登时便叉了腰瞪起眼来，一手刷地指向墙根，喘着粗气对他们吼道——
“都……都给我到那站好了！！”
那等姿态，正是当初在山里呼风唤雨横行霸道的气势。
小妖们皆被她吼得抖了三抖，缩着身子听话地退到墙根站成一排，小心偷觑她，见她全然就是自家山君那副傲然状貌，一时间哭得更厉害起来——
“呜呜呜……真，真的是山君啊呜呜呜……”
见他们哭得凄然哀惨，小青一时手足无措起来，刚架起来的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，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哭个什么，不自觉烦躁地挠起头来。
“嘶……都别哭了别哭了！哭得我脑子疼！又不是死……”
说着她似是突然记起什么一般，猛地回头拿起桌上的锁链——
糟了！见到齐霄一时高兴，忘了十旬让她勾魂的事了！
等等……高兴？
……高兴是什么？为什么她要……高兴？
小青迷惑想着，抬眼去看法海，却一下子对上他一直专注柔软地看向她的眼睛，心里顿时擂起鼓来，脑子也猛然热得发昏。
……这，这就是……高兴的感觉？
这感觉……好，好奇怪啊……
小妖们被自家山君突如其来的异样行径惊得愣住，一时都忘了要哭，只眨着盈了泪的眼疑惑地望向小青，又见她呆呆看着桌旁的法海，便又顺着她的目光齐齐看向法海。
法海见小青突然回头看向自己，眼中却一片茫然，心下也是疑惑，不禁出声唤她——
“小青？”
“啊？”
小青被他唤回神来，脱口应着，一双眼睛却是左右上下地乱瞟，就是不敢再往法海身上看。
法海见状更觉奇怪。
这蛇妖情绪变化怎么还这么突然，让人一点摸不着头脑……
这般想着，他猜测问道——
“你怎么了？是有话说吗？”
小青闻声，快速瞟他一眼便又低了头看向桌子，脑袋拨浪鼓一般摇着，还没等他再开口发问，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，改换方向不住地点头。
“……”
是因为……太久没见到她吗？怎么感觉，这蛇妖心思好像越发难懂了……
法海看着小青，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现出了有些纠结的表情。
他满心疑惑地看着小青两手不断绞着衣服支支吾吾的样子，正要忍不住再次发问，就听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——
“嗯……这么问……你可能不太高兴……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
小灰在一旁早看不下去了，忍不住开口催道——
“哎呀山君，就是什么呀？你倒是说啊！”
话一出口，毫不意外地收了一瞪。
小青回转身来，又是一愣。
哎？被他那么一催，再看向齐霄，心里好像跳得没那么厉害了！
嗯……又好像……更多是因为齐霄跟刚才看自己的样子……不太一样了？
……
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，正事要紧！再耽搁又要被十旬训了……
小青在心里狠狠摆了摆头，而后才深吸一口气，看向法海——
“那个……就是……寺里有离魂的和尚吗？我得带走。”
说着抬手，晃了晃手里的链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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